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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77章

里头的哪里是什么珍珠宝石,一颗颗鲜红浑圆的分明是红豆。

众人一时不解,送这物来做什么,可下一瞬却见燕沅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红豆重新放回锦袋中,将锦袋贴紧胸口,垂眸面露惆怅。

片刻后,也不知是谁暗暗嘀咕了一句“是相思子啊……”

这声儿虽低,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几位贵女顿时恍然大悟。

红豆寄相思,因而红豆又有相思子的雅称,恋人间常以此传达相思。

此物是南境皇帝命人送来的,而她们这位公主不仅没有流露出抵触与厌恶,那惆怅的神色中分明也有情。

几位贵女面面相觑,皆有些诧异,也许事情根本不是她们想象的那般。

这场和亲,并非只是一厢情愿的惨剧。

坐在不远处的皇后瞧见这一幕,眸光倏然黯淡下来。

作为母亲,她不可能看不懂女儿的心,可是分离了十余年,才回到身边不久的女儿,很快又要将她送到山高路远的南境去,她到底是舍不得。

或许她家卿儿正是知晓他们的心思,就算是思念那人,也始终没有同他们说过半句想回到南境去的话。

皇后咬了咬下唇,心下默念。

就当是她自私,再留一阵,再留一阵就好。

然一阵又一阵,时光如白驹过隙,春去秋来,转眼又入了冬。

燕沅百无聊赖,就常常邀崔溦来做客。

两人一块儿绣花下棋,好不快活,愈发熟稔后,燕沅便忍不住问她关于她和云漠骞的故事。

崔溦始终不肯说,只这日去琳琅阁,见燕沅伏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双目无神,精神不济的模样,才主动道:“公主殿下就不想知道臣女与太子究竟是如何认识的?”

听得此言,燕沅的精神还真就被她吊了起来,问道:“你和皇兄是不是在隆恩认识的?”

“嗯。”崔溦点点头,“那时臣女还是个喜扮男装的孩子呢,就算被父亲送去了隆恩寺,臣女也并未消停,整日追猫逗狗,捉虫弄蛙,有一日臣女爬上了寺中的树,想要掏鸟窝,却不意从树上掉了下来,您猜怎么着……”

崔溦顿了顿,转头看向燕沅,见燕沅双眸发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抿唇笑了笑,继续道:“臣女不偏不倚,正巧砸在了太子殿下的身上,还将他的腿给压折了!”

想到那个场面,燕沅忍不住笑出了声,拉住崔溦的衣袖急切道,“崔姐姐,那后来呢?”

“后来呀,臣女害怕极了,怕自己闯祸的事儿被家中知道,不顾太子殿下的反对,将他背回了住处。”崔溦边笑边道,“那时,臣女见太子殿下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再见他虽衣着不凡,但病怏怏的,就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丢在这儿的小公子,臣女觉得他可怜,还每日给他送伤药,送烧鸡,送馒头……如今想来当真是有些傻的。”

崔溦顿了顿,眸中透出几分怀念,还有一些燕沅看不懂的东西,她像是想起什么,蓦然笑道,“公主殿下不知道,那时,太子殿下还一直误以为臣女是个男孩呢。”

“那哥哥是何时知道你其实是个姑娘的?”燕沅迫不及待地问道。

崔溦沉默了一下,才道:“大抵三年前吧……”

三年前!

燕沅随便算了算,这两人分明已认识了十余年了,缘何到三年前,云漠骞才知晓崔溦是个女子。

见燕沅启唇还想再问,崔溦转而道:“公主殿下可愿意下棋,臣女好久没与公主殿下切磋过棋艺了。”

燕沅虽单纯,但不至于不明白崔溦是因为不想说才岔开了话题,她也不再多问,只唤云蕊端来棋盘,与崔溦下起了棋。

下棋费时,才不过下了三盘,崔溦便以天色不早为由请辞,见燕沅面露不舍,崔溦想了想,又道了句“有空便来”,才见燕沅稍稍展颜。

被夏儿送出了殿后,崔溦走在冗长的宫道上,就见云漠骞迎面而来。

“参见太子殿下。”崔溦福了福身,便见云漠骞撇开眸子,眼神略有些飘忽,她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这是来……”

云漠骞低咳一声,“孤来看看自己的妹妹,不可以吗?”

“公主殿下近日有些心绪不佳,太子殿下能来看公主,自然是好。”崔溦道。

云漠骞深深看了崔溦一眼,少顷,淡淡道了一句:“有空多来陪陪卿儿,她在宫中也没什么做伴的人,难免孤寂……”

崔溦咬了咬唇,“臣女年岁大了,家中正在为臣女安排婚事,若定下来了,只怕往后就没有太多时间来看公主殿下。”

方才对燕沅说的话,其实就是见她难过哄她的。

听到“安排婚事”几个字,云漠骞面色微变,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他沉默了许久,才启唇道:“孤去看看卿儿。”

“太子殿下!”

云漠骞方才走了几步,就被喊住了,他转过身,便见崔溦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神色认真,“恕臣女直言,公主殿下为何不豫您难道不知吗?她的心早已不在这儿了……”

琳琅阁内。

云漠骞进来时,便见燕沅仍坐在小榻上,望着棋桌上的棋局发愣。

直到他坐在她对面,挪动了一颗棋子,将棋局反败为胜,燕沅才回过神,抬眸勾唇唤了声“皇兄”。

“怎无精打采的,可是哪里身子不适?”云漠骞问道。

燕沅忙摇头,将身子坐直了些,“没有,方才崔姐姐来看我,还同我讲你们以前在隆恩寺的故事,听说皇兄你那时还将崔姐姐认成男孩呢……”

云漠骞静静看着她,一张嘴开开阖阖,喋喋不休个没完,但他看得出来,燕沅只是在他面前强撑着,并不是真正的高兴。

“卿儿。”他打断她,凝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你想回南境吗?”

这大半年来,他们从未真正问过燕沅这个问题,燕沅也从未主动提过,她始终乖乖巧巧,很听话孝顺。

见燕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神色茫然,似乎没有听清,云漠骞又问了一遍,“你想回到季渊身边吗?”

听到这个熟悉名字,燕沅忍不住朱唇一憋,大颗大颗的眼泪顿时像断了弦的珍珠般落下,砸在棋盘上破碎溅开。

默默垂泪很快变成了抽泣,哭声渐响,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仿佛在一瞬间都倾泻了出来。

许久,她才泪眼朦胧地看向云漠骞,声儿哽咽。

“皇兄,我真的好想他……”

好想好想,可她看不到他,也摸不到他,只有在梦里才能看清他的样子。

但她不能说,她知道,不管是父皇母后还是她的皇兄,都不想她离开北域,前往南境。

他们不单是舍不得,也怕她身在异国他乡会过得不如意,可那里太远,到时谁都帮不了她。

见她哭成这般,云漠骞心疼地用指腹擦掉她面上的泪珠,暗暗低叹了一声。

这大半年来,纵然他们千般刁难,季渊那厢都从容应对,一一解决了。

他真的如对北域皇帝承诺的那般,散后宫,平南部,兴社稷。有了足够的能力与实力,将卿儿保护好。

他们似乎再也没有了阻止的理由。

*

半月后。

南境皇宫。

孟德豫拿着从北域寄来的信笺,踏进御书房时,心情颇有些惴惴不安。

打他家陛下自南境回来后,不但遣散了后宫,还亲自挑选国库中的奇珍异宝,一批批命使臣以求亲之命送往北域。

孟德豫这才知道,原来他家陛下是去找燕妃娘娘了,不,如今应该说是云华公主。

但这求亲之途似乎并不顺利,从北域退回来的求亲书已多达几十封,且每封拒绝的理由都可谓是千奇百怪。

进入内殿前,孟德豫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到书案前,呈上信笺。

“陛下,北域送来的信笺到了。”

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个小包裹,这信封尤其大不说,里头也不知塞了什么玩意儿,奇香无比。

季渊接过时也着实愣了一瞬,他拆来封口,取出了信件时,里头的另一物也跟着滑落下来。

那时一只月白花萝制成的香囊,香气扑鼻,其上还绣着一只灵动的白色狸奴。

季渊将香囊放在掌心,细细摩挲了许久。

不知为何,想起许久以前听过的说法。

所谓香囊,只赠予心悦之人。

他心下一动,五指蜷起,将香囊紧紧攥在了手中,旋即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笺。

下一刻,孟德豫便见季渊倏然站起身,薄唇微抿,这一年来,头一回如此欣悦。

“命人将宫中上下好生修缮一番。”他定定道,“朕要亲迎南境公主!”

*

北境冬日严寒,大雪封路,几乎无法出行。燕沅要去南境的事儿虽已定,却也因此不得不推迟,在北域又多过了一个年。

不过,这倒也给了皇后充足的时间为她准备嫁妆。

直到第二年冬雪止息后的第五日,燕沅才终于出嫁了!

燕沅的嫁衣是请北域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制的,上好的天蚕丝触手生滑,层层刺绣精美绝伦,令人惊叹。

是日一早天未亮,皇后便到了琳琅阁,燕沅还没起,她也没唤她,就只坐在她床榻边,静静看了她很久很久,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直到看到她有苏醒的动静,才俯身低低唤了她一声。

燕沅起身后,皇后亲自为她穿上嫁衣,让她坐在铜镜前,替她梳头绾发,描眉梳妆。

看着皇后这细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燕沅终是忍不住哑声唤了句“母后”。

皇后见燕沅红了眼眶,忙道:“出嫁是喜事,可不兴哭的。不然,这好看的妆可就花了。”

她用篦子一下一下梳着燕沅乌黑浓密的青丝,幽幽道:“母后平生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你没回来前,母后只盼你一世平安,少受着苦难。你如今离开,母后就望你余生幸福喜乐,万事顺遂。”

燕沅强忍着眼泪,知道皇后心中其实对她很不舍,她又如何不是,才寻到的家人,这么快又要分别。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梳妆完,燕沅便由皇后牵着去见了北域皇帝。

说过一番话,燕沅倏然跪在地上,朝着她父皇和母后施了大礼,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时辰不早了,赶紧出发吧。”皇帝将她扶起来,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然一开口声儿里却带着几分明显的哑意。

燕沅重重点了点头,方才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燕沅的背影消失在车帘后,原还嘱咐燕沅不许哭的皇后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被身侧的皇帝搂在了怀中。

云漠骞也翻身上马,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出了皇宫,燕沅坐在颠簸的车厢里,想起她的父皇母后,到底还是憋不住哭出声儿。

后来,燕沅听闻,那日,北域京城的街道万人空巷,百姓们都跑到了街上,看公主出嫁浩浩荡荡的壮观场面。

但车内的燕沅并不知道,直到出城门前她一直在哭,盖头和嫁衣最后都染上了湿漉漉的一片,她的妆到底还是花了。

离开京城后不久,燕沅便换下了繁冗的嫁衣,穿上了轻便的常服,一路往南而去。

几日后,云漠骞在将她送到北域与南境的边界处,便停了下来。

“皇兄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他摸了摸燕沅的头,切切嘱咐道,“若他往后对你不好,你便捎信给皇兄,皇兄就算拼了命,也会将你带回来。”

燕沅含泪点了点头,她站在原地看着云漠骞远去,心里空落落的,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

家人,与那人,她终究只能选一个。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燕沅才被夏儿劝着上了马车。

入了南境的国土后,天儿也变得渐渐暖和起来,沿途的雪越来越少,直至再也看不见了。

天儿不冷了,身子也变得舒畅起来,因队伍庞大,一行人行得也非常慢,漫长的路途中,燕沅很喜欢躺在马车中小憩。

这日醒来,她恍若嗅见淡雅的花香在鼻尖萦绕,她支起身子,掀帘便见眼前出现了一棵偌大的桃花树。

燕沅唤了两声,却是无人应答,她缓缓爬下马车,抬首望去,不由得怔住了。

和煦的日光下,头顶满树的桃花娇艳欲滴,微风吹下,花枝颤动,花瓣如雪般簌簌而落。

燕沅欲伸手去接,却似有所觉般转过头去,桃树下的另一头,男人长身玉立,薄唇轻抿,静静地看着她。

燕沅有些难以置信,她揉了揉眼睛,可那人依然站在那里。

他微微伸出手,柔声道:“卿儿,过来。”

燕沅鼻尖一酸,还未彻底反应过来,身子便如蝴蝶般扑了上去。

她一把搂住季渊的脖颈,埋在他的肩头,嗅着他身上熟悉而又令人心安的气息,才确定这并不是梦。

满目芳芬随风飘飞,冬日已尽,春意终会盎然而生。

许久,她哑声道:“陛下,带我回家吧。”

拦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紧,她听见那低沉醇厚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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