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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023章

他顿了顿,问:

“疏月君,不喜主人?”

秦东意心里已经够乱,听见这个问题,烦躁更甚,语气微沉:

“若我说是呢。”

“并不难理解。”雾青微微弯唇:

“主人跟寻常人不同,他行事偏执,很多人都受不了他的性子,想必也有让疏月君为难,还请疏月君多担待。”

“为何?”秦东意微微挑眉。

楼画早已不是清阳山的人,所作所为,又为何要他来担待。

“那自然是因为,事情只有疏月君可解。”

雾青抬眸,定定地望着秦东意,终于摆明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疏月君是否能感觉到,主人同以前有些微妙的差别?”

“他是半妖,他体内不仅有妖丹,还有属于人的心脏。两者相生相伴,缺一不可,而若是生生将半妖的心脏剖出,那属于人的部分也会随之剥离。他原本性格就不似常人,如此一来,感情、情绪更是不受控制走向极端,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闻言,秦东意有些微怔愣。

他看向雾青,又听他接着说:

“主人对我们的说法是,他的心脏被人藏起来了。但按主人睚眦必报的性子,若真如此,他定然不会放过那人,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的心脏,是自愿剖出的。”

“听说三百年前,疏月君跟主人一起进了东荒遗迹,后来得了应龙息之力才能无恙从东荒遗迹中走出。”

雾青沉沉地望着秦东意,青碧色眼底藏了些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情绪:

“应龙息是创世神兽应龙的残躯,没有一本古籍记载过,应龙息可被人族吸收化用,那我是否可以大胆假设,当初疏月君融合了应龙息,一度走火入魔,是主人剖了自己的心给你,才勉强令疏月君能与应龙息融合成功?”

听了这话,秦东意心里细微地痛了一下,似是在回应雾青的话。

秦东意之前不知道楼画为什么要刻意留在清阳山,留在他身边。

他现在似乎明白了,于是凉凉勾起唇角:

“所以他来清阳山,是为了这颗心?”

若是真,那拿去便是,何必玩这些弯弯绕绕。

但雾青却是叹了口气:

“并不是,主人可能,只是为了你。”

秦东意神色一顿。

“当时疏月君中了金犼的毒,是归云君所救,可对?但疏月君出事后,我家主人一路追到怀杏阁,也正是为了寻解救疏月君的法子。可一番危险下来,疏月君已然安然无恙,我想他可能并不会很高兴。昨日,又恰逢疏月君与归云君相会,大概一时接受不了,这才同你出手。并不是恨你,也不是有意折磨你。”

“他精神状况不佳,有时候受了刺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阁下今日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秦东意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皱眉看向他。

雾青抿抿唇,沉默片刻:

“求你对主人好一些。”

“主人救你,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没人能要求你去偿还。但这世上,他在意的可能只有你,所以疏月君,能不能……对他好一点点?我知他的爱会伤人,知道你无法原谅他,但一点点就好,可以吗?”

雾青说话时语气虽然如常,但言语中已经将姿态放低到了极点。

他不了解这两人间的恩怨,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对于秦东意来说很难甚至有点不可理喻。

但即使只有一丝可能性,也还是想试试。

他是待在楼画身边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楼画的爱太过偏执,往往会伤到别人伤到自己,他不忍心。

雾青没有等秦东意回应,便颔首算作告别,转身离开了。

秦东意在雾青离开后,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发泄似的一拳击于身旁的树干。

他没用灵力,以至于骨节处同粗糙树干相击,磨得鲜血淋漓。

这世上的是是非非弯弯绕绕,为何如此多。

秦东意想起自己心口处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疤痕,还有当年在东荒遗迹缺失的记忆。

那时上任掌门带领一队弟子前去东荒遗迹历练,他跟楼画也在其中。

后来人都走散了,秦东意只记得似乎发生了很危险的事,情急之下他融合了应龙息,记忆也断在此处。

最后被师长从东荒遗迹救出后,没人告诉他里面是什么情况,他自己也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医修对此的解释是,龙息反噬影响了记忆。

他们告诉他,楼画在东荒遗迹杀了自己师尊,也就是上任掌门。他们还说楼画拒绝回清阳山,叛门出逃,妖就是妖,永远养不熟。

秦东意原本不信,但后来他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

但那些话里的主角,再不是他的十三师弟,而是暗香谷魔尊,楼画。

这些年来,秦东意一直难以接受,尤其是再见到楼画后,他很难将那个偏执到有些疯魔的人跟曾经的十三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突然有个人跳出来告诉他,楼画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都是为了救他。

秦东意早该死在当年的东荒遗迹,而从那往后三百年,他胸膛中跳动的心脏,竟都是另一人的。

秦东意有些恍惚,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在了疏桐院。

他没多犹豫,轻叹一口气,推门进去。

他以为进门后,对上的会是楼画笑眼盈盈的模样,但令他意外的是,那人还在床榻上未起,人像只小兽一样蜷在被子里。

秦东意双眉紧皱,半跪在床边看着楼画。

也正是这时,楼画微微睁了眼。

但他眼神有些许茫然,根本没看清眼前人是谁。他呼出的气都带着些白雾,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窖中出来,脸色白得不像活人。

他伸出手,拉着秦东意的袖摆,用脸颊蹭了蹭。

他又闭上了眼。

清浅檀香绕了上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体内的寒意似乎消退了些。

无论过去多久,这个味道总能令他安心。

这种感觉很熟悉,这让楼画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个人也能给他跟秦东意一样的安全感。

在楼画的记忆里,他开始的那段人生一直在流浪。

看见他的人经常会说,这小孩太过阴郁,脸上没一点表情,像个活死人,肯定是个扫把星。

他就在这样的指点中走过很多地方,如果运气好,他能捡到一点食物的残渣,或者得到好心人的馈赠。但更多的时候他找不见可以果腹的食物,最长的一次饿了十天粒米未进,可无论如何都死不掉。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可能跟人有些不一样。

有了这个认知,他经常会将自己的厄运归结于“自己不是人”。

因为不是人,所以他没有父母,所以其他人不愿意搭理他,所以他生来就在流浪,所以他总是孤单一人。

楼画在这样的自我催眠中过了一年又一年,也正因为这样的想法,他从来不会哀怨为什么没人愿意对自己好,但偶尔还是会看着别人的美好出神。

记忆深刻的是,有一年冬天冷得异常,有天大雪飘了很久,他路过一户人家的别院,门口有位母亲坐着摇椅,抱着她的小孩在看雪。

楼画看着那个画面,在雪里站了许久。

后来,雪停了,他路过一户人家堆在外面的垃圾,看见了其中一个被丢弃的稻草人。

那个稻草人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跟他一样脏,脸部是毛笔画出的一个歪歪扭扭的笑容。

年幼的楼画看着稻草人的脸,看了很久。

他知道这个表情代表友善,于是就学着稻草人弯起唇角。

后来他知道了,这个表情叫做笑,最容易骗得别人的信任,也最容易让自己看起来像人。

那天下午,楼画把这个被人丢弃的稻草人带回了自己的“家”。

他觉得他们是同类,都不是人,也都有着被人抛弃的命运,所以更要待在一起。

他的家是一处荒废的小山洞,山洞的角落铺着他捡来的几片破被单。

小孩认真地把他的朋友放在角落里,给他的朋友盖上被子,然后自己也躲进去,缩在墙角,抱着它。

那年冬天很冷,山洞外面风雪呼啸,楼画蜷缩在角落里,抱着他的稻草人。

那段时间他甚至有些眷恋那种感觉,有个人虽然不会说话,但会对着他笑,永远在家里等着他。

但后来,有一次楼画出去找东西吃,回来的时候,有群坏孩子找见了他的山洞。

他们毁掉了他的朋友,稻草飘得到处都是,衣裳碎成一片一片,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被孩子们像战利品一样踩在脚下。

他的稻草人死掉了。

再后来,楼画离开了那个地方,但他一直记得曾经有一位朋友,不嫌弃他也不会推开他,会在每个寒冷的雪夜给他温暖的拥抱。

就像现在一样。

灵流中的龙髓作祟,令他整个人冷到几乎僵硬。

但也就是这时,有个人牵起了他的手。那人掌心温暖,随后便揽着他的腰,将他拥在了怀里。

秦东意脱了外衫,调动灵力让自己体温更高一些,把楼画护在怀中。

睡梦中的人眉头舒展,像只小猫蹭蹭他的颈窝,冰凉鼻尖划过他的侧颈,凉丝丝的。

秦东意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怜惜眼前这个人,可……

算了,总归是欠他的。

如果真如雾青所说,楼画是因为他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那就理应由他来偿还。

爱怎样折磨,都随他了。

“东荒遗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弑师,又为什么要叛逃?”

秦东意闭闭眼睛,眸里是深深的无奈,他小声、自言自语似的道:

“告诉我?”

怀里的人并无回应。

秦东意牵着他的手,垂眸时,发现他左手小指有处不一样的颜色。

那是道红色的刺青,缠在他小指指节上,绕了三圈,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秦东意碰了碰那处刺青,最终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梦里,楼画被他的稻草人抱得更紧了些。

那暖意和清香驱散了他的寒气,感受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从梦中醒转,微微睁开了眼。

楼画分不清现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蹭蹭秦东意的颈窝,沉默半晌,低声道:

“我很惹人厌,我让你难过了,是吗?”

秦东意没有回答他的话。

“我又丑又坏,脑子还有病,难怪你不喜欢我。其实我不想这样的,秦东意,但我控制不住,我疼,我不想你喜欢别人。”

他说话很小声,但因为距离近,秦东意将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晰。

“要么一开始就别对我好,要么就别离开我。老长虫说的爱我不懂,但我把我有的都给你,你别走,也别对别人好,行不行?”

“或者,你受不了的话,杀了我也行。”

楼画说话时,温热气息洒在秦东意脖颈上,惹得他心中一颤。

“修为、心脏、妖丹、暗香谷、我自己,还有我的命,你想要就都拿去。我只有这些了。”

“别说了。”

秦东意有些听不下去,他安抚似的摸摸楼画的头发。

但楼画却没有因此安静下来,他抬手,手里多了一只玉杯。

“你上次说碎掉的茶杯不可能还原,我修好了,你不高兴,那我重新买一个给你。你说世界上没有十三了,那你看看楼画,行不行?”

“你说我那不是爱,那你教教我,行不行?”

“我看不懂,理解不了,如果学不会,你别气我,行不行?”

在秦东意记忆中,三百年后的楼画一直都是强硬且强势的,他总是在笑,总是在用伤害自己又伤害别人的方式处理问题。

秦东意第一次见他这样脆弱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玉杯上。

碎掉的杯子无法完好如初,那就换一只。

十三不见了,那就看看楼画。

秦东意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逃不过纠缠一辈子。

半晌,他抬手接过,将楼画的手和玉杯一起,握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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