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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045

“池家?”徐大人背着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回头望着幕僚杭先生问,“城南池家?上次送赈济粮的那个池家?”

杭先生点头:“没错,大人好记性,就是这个池家。”

徐大人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池家攀上了太子是松州府人尽皆知的事,楚王来了之后大肆铲除太子的势力,会对池家动手不稀奇。

他蹙眉问道:“这次他们给池家安了个什么罪名?”

杭先生缓缓道:“说池家祖上一妇人与一反贼的祖上有亲。”

“荒谬,这都能算,那我们松州府找不出几个跟反贼没关系的了!”徐大人勃然大怒。

江南百姓时居于此,繁衍生息,数百年下来,姻亲故交遍地,真要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往上数几代也总能找出点渊源。楚王此举莫不是想将江南百姓屠尽?

杭先生苦笑:“不止池家,还有越州通判,台州兵马督监……这些哪个又是真的与反贼……最后还不都因为与东宫那位走得近而被下狱了,更逞论一个商贾之家!”

连官宦都不能幸免,更别提池家这样的商人了,楚王要弄死他们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徐大人眉头蹙得越来越深,手重重地砸到了桌上:“难道就要任由他们颠倒黑白、祸害无辜?”

徐大人是纯臣,太子赈灾,他全力配合,晋王平乱,他鼎力支持。

他不站任何一个皇子,只是办好朝廷交给他的任务,履行他身为松州知府的职责。他不愿意掺和到夺嫡斗争中,但现在不平之事眼睁睁地发生在自己面前,他若是置之不理,装作没看见,那与楚王之流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池家还是松州的子民,身为松州父母官,他有责任还他们一个清白。

杭先生知道徐大人的性子,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一些,低声道:“大人可是打算救池家?”

徐大人叹道:“越州、台州非松州辖下,我管不了就算了,但池家乃是松州的子民,还曾为赈灾出钱出力,我若见死不救,只怕会寒了不少人的心,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池家虽说是太子的人,这次赈灾之所以如此卖力也是为了在太子跟前表现。但他们利用旗下的船只四处购买平价粮,缓解了松州的灾情,帮助松州百姓度过了难关也是不争的事实,松州越州不少百姓记着他们家的恩情。

做了好事,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还要锒铛入狱,有没有天理了?

杭先生琢磨了一会儿说:“大人不妨找晋王一试。属下观楚王颇听晋王的话,晋王是个明事理的,若有他出面,此事应有回旋的余地。”

对比楚王的暴戾任性,晋王不愧是大皇子,为人处世要好很多,一到江南便获得了不少当地官员的支持。

但就是因为如此,徐大人才更不想找他。

晋王如此通透的一个人,江南发生了这么多冤假错案,楚王天天在做什么,他一点都不知情吗?

徐大人不想将人心想得太坏,但有时候事实就是如此。

只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池家出事,权衡了一番,徐大人还是去找了晋王,只要晋王还要脸,管这事,池家的事就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晋王抽空见了他:“徐大人,请坐。”

“谢殿下,臣今日来找殿下是有一事相求。”徐大人行完了礼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晋王笑道:“大人请讲!”

徐大人说:“松州、越州此次的旱情得以缓解,百姓得以存活离不开松州城南池家的支持。自灾情发生后,池家开仓赈灾,又多次派遣船只南下北上购买粮食,赈济百姓。因此臣斗胆,请晋王殿下出面放池家一马。”

晋王摁着额头:“

徐大人的来意我清楚了,不过这个池家犯了何事?如今在哪儿?”

徐大人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晋王听完后笑道:“这里面许是有什么误会,下面的人抓错了。这样吧,回头等五弟回来了,我帮你问问,徐大人尽管放心。”

见晋王如此好说话,徐大人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行礼:“如此就多谢晋王殿下了。”

***

得了晋王的承诺,徐大人便回去等消息了。

只是左等右等,非但没等来好消息,反而等来了一则噩耗:三日后,监狱中关押的一众反贼同党将于菜市口问斩。

得知此事,徐大人的胡子都气歪了。

若说池家为太子效力,成为了楚王的眼中钉,除之而后快,那也还算说得过去。

可其他人呢?

徐大人这两日翻看过监狱中这些人的卷宗,这些都是松州的富商大户,基本都是做买卖的或是家里有千亩良田的大财主,跟太子半分关系都没有,跟反贼自然也没什么瓜葛。

甚至其中三家还被反贼冲入家里打劫过,差点丢了小命。

说这些人与反贼勾结,未免太可笑了,当他们都是傻子吗?

徐大人气得将卷宗摔在了桌上:“岂有此理,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如草芥吗?”

他提笔想写奏折向皇帝反映此事,可一落笔又想,等信送到京城这几百人早丢在乱葬岗了。到时候陛下若是追究此事,估摸着也是推个替罪羔羊就完事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想救下这些人的性命,往京城送信行不通。

徐大人没了写信的心情,放下笔转而去了监狱。

池三爷一看到他,连忙跪下行礼:“草民池正业参见大人。”

刚接到三日后问斩的消息,他本来都要绝望了,不曾想知府大人竟然来了。池正业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激动地跪下,希冀地望着徐大人。

牢房里其他的池家人,还有临近几个牢房的犯人全都跪了下来,跟见到了救星似的:“徐大人,徐大人,救救小的……”

“徐大人,草民不识那反贼,草民是无辜的,求求您替草民做主啊!”

“徐大人,都说您是徐青天,您救救我们,我们真的是无辜的!”

……

面对这一声一声的苦苦哀求,徐大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身为父母官,他本来就有保一方平安的责任,可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治下的百姓蒙受不白之冤,这官做得也委实没有什么意思!

“都起来吧。”徐大人伸出双手道。

池正业推着大家:“都起来。”

所有人都挤到铁栅栏前,巴巴地望着徐大人,宛如一只只迷航的小船看到了灯塔。

徐大人这会儿心里也没什么好法子,但他还是扬起笑容问道:“池当家的,你可有什么想法?”

池正业抿了抿唇,手不自觉地抓紧冰冷的铁栏杆。

他知道自己被关进来的缘由,但他不理解的是其他人。比如造纸的关家,跟关家关系甚好精通墨印之术的付家,还有擅烧制瓷器的颜家等等。

大家彼此间经常有生意往来,池正业对这几家也算有所了解,他们素来规矩,怎么会跟反贼勾结?况且关家颜家和平家还被反贼洗劫过,当时这几家藏在密室里才躲过了这么一劫。

楚王应该查过才对,却还是将他们抓了进来,扣上了一定勾结反贼的帽子,若说这里面没点猫腻,谁信啊?

池正业仔细琢磨了几天,渐渐琢磨出了点味道。

若说这几家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便是经过几代人的经营,家资颇丰,一个个都富得流油,而且在官场没什么人脉,是再好不过的肥羊。

若非遇到了徐大人这样正直无私的,即便将他们都砍了恐怕没人会站出来替他们说一句话。

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尚且遭了殃,更逞论他这个太子的走狗,不管是为了剪除太子的势力,还是为了池家的万贯家财,楚王都不会放过池家。

意识到这点,池正业已经对保住池家家业不抱什么希望了,如今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跪下道:“徐大人,罪民有罪,恳求举家流放到南越。”

只要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银子什么的没了就没了,以后再慢慢挣就是。

徐大人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尽力。”

这话听在其他人耳里格外的沉重。

关家、付家、颜家几家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几天,他们已经回味过来了自己为何会被抓,说到底,还是怀璧其罪。

若是舍了这份家业,能够换来一家老小的性命也算值得。否则没了人,有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

于是几家领头人纷纷说道:“大人,恳求大人流放草民全家去南越。”

南越虽说艰苦了点,可到底远离了这几个皇子,能够保住性命。况且他们听说池家的姻亲谭家,池三爷的亲妹妹一家就被流放去了南越,如今日子还过得不错。

有这么个熟人在,彼此间也有个照应,总比去那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强。而且南越那地方,不用修筑城墙,也没有什么河堤皇陵等需要修建,料想去了那也不会抓他们去服劳役,累死半条命、

徐大人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本官定当竭尽所能,助诸位达成心愿。”

离开监狱后,他直接找上了楚王。

楚王离了京,放飞了本性,整个人歪歪斜斜地靠在榻上,抓起一粒兰花豆抛进嘴里,笑嘻嘻地说:“哟,什么风把徐大人刮到我这儿来了?”

“臣徐云川见过楚王殿下。”徐大人不理他的调侃,规规矩矩地行礼,完全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楚王看他一板一眼的样子,觉得有些无趣,将盘子一推,斜倚着美人枕,懒洋洋地说:“徐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徐大人跪在地上,拱手道:“殿下,臣听说府衙监狱里的囚犯三日后将被问斩?”

“没错,你有意见?”楚王知道他这次来恐怕没什么好事,脸也拉了下去。

徐大人面色不变,继续道:“臣不敢,但据臣所查,这些人勾结反贼的证据不足,臣认为应当将所有证据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复审。”

为避免地方上滥杀无辜,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大景有死刑复审制度。地方上判了死刑后,要将该犯人的档案提交到刑部和大理寺进一步审查,确认证据确凿,没有冤假错案后,然后将批复送到地方,才会正式对囚犯实施死刑。

但这几百人的证据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到了刑部和大理寺肯定通不过,而且还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楚王当然不干,坐直身,怒道:“好你个徐云川,你是怀疑我审案不公、滥杀无辜吗?”

“臣不敢,只是此事涉及几百人的性命,需谨慎处置,还请殿下谅解。”徐大人虽是跪着,但态度却不卑不亢,说话也有理有节的。

楚王气得不轻,指着他说:“父皇下了旨意,凡是与反贼勾结,杀无赦,诛九族,不用刑部和大理寺复审,莫非你是想抗旨不成?”

徐云川仍旧维持着跪姿:“臣不敢,但臣身为松州的父母官,自当对辖下百姓负责。此事牵扯几百人的性命,其中包括了牙牙习语的孩童和耄耋之年的老人,理当谨慎处置。若真是证据确凿,晚些时日杀他们又何妨?”

晚些时候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楚王真是恨死了徐云川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恶狠狠地说:“徐大人莫非打定了

主意要与我作对?”

这次徐云川沉默的时间长了许多,似乎是在衡量这事。

楚王坐了回去,嘴角翘起,嘲讽地看着徐云川,他还以为这老家伙的骨头有多硬呢,这不一句话就吓得老实了很多。

少许,徐云川再次开了口:“楚王殿下,臣查过,即便这些人身上有些可疑的地方,但也罪不至死。因此臣提议,不若将问斩改为流放南越,永世不得回松州,也能达到惩戒他们的目的。”

若一开始徐云川这么说,楚王肯定不答应,这些人通通都得死,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免得留下后患。

但在报到刑部和大理寺复审与流放南越相比,显然后者更容易令他接受。若是徐云川不依不饶地非要揪着这事不放也是麻烦,不若各退一步。

反正他图的是这些人的钱,流放家产一样要充公,而且去了南越那破地方,一辈子也别想回来了,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妨碍不了他什么。

在心头做了一番取舍后,楚王缓缓开了口:“看在徐大人的面子上,我就放他们一码,流放南越就流放南越,不过此案由徐大人去判。”

这是要将徐云川拖下水。

以后若是查起来,徐云川这个判“冤假错案”的知府也跑不掉。就是为了他自己脑袋上的那顶乌纱帽,他也得将这桩案子弄得天衣无缝。

徐云川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楚王的限恶用心,但现在想救这些无辜的百姓,他别无选择。

“多谢楚王殿下的信任,臣定不负殿下所托。”徐云川恭敬地说。

***

楚王松了口,这事就好办了。

未免中间出现什么变故,徐大人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宣判了此案,然后找了容建明帮忙牵线,弄了一艘去广州的船只,迅速将这几百人打包送走。

出发前,徐大人寻了个机会单独见池正业。

“今日你们受委屈了,别的本官不敢承诺,但有朝一日若能还你们一个清白,本官必替你们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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