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触到那冰凉的檀木门时,根本没有力气推开。
燕照微微闭了眼睛,门阀从里头拉开了。
燕熙今日一身素白的衣裙,未施粉黛,她的肤色本就白皙,而今更是苍白了许多。
她看见燕照一点也不例外,敞开了门:“进来吧。”
屋内的摆设依旧如燕照幼时见过的模样,她坐在小凳上,没有吭声,只闻着金炉里袅袅飘出的安神香,心神平静了许多。
“听闻耶律能被抓住了,是吗?”
燕照的心像是泄开了一个闸子,她定定的看着燕熙,突然苦笑一声:“外祖母的死,与你究竟有何干系。”
燕熙的面容掩映在烛火下,她的手中捏着一只簪子,举到了燕照的面前:“姐姐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是个纯木的簪子,不是用什么很名贵的楠木做的,只是普通的树木,许是时间过久,上边都烂了洞,却还是被燕熙视若珍宝的藏起来。
燕照认出,那是幼时,有一回陆婉带着兄妹俩一起入宫看望燕熙,阿兄燕回留下的。
那个时候燕回为了雕刻这木头,粗笨的划伤了自己手。
他本是想要挑一种名贵的树木刻这支簪子,可边疆的物料毕竟有限,他就择了那棵其原城中最大樟树的厚枝,紧赶慢赶做了这支簪,然后一回京便带给了燕熙。
当时燕照还嫌他做事笨手笨脚的,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呢?
“我四岁进的宫,而后太后就从未放我出去过,就算是年节,也都是你们进宫来看我。”燕熙轻轻的抚摸着那支木簪,“说是伴读,其实是什么呢?众位皇子众位公主的伴读每日下了学就放回了家,而我却守在那冰冷的宫里,你我都知道,我是天策大将军府上的质子,一个皇帝权衡将军府上势力,将我置在棋盘上的棋子。”
“燕熙……”燕照见她神情,唤道。
“是不是连你也以为,我在宫中那么久,所以对天策大将军府一丝感情也无?”明明是质问的话,从燕熙的嘴里说出来却好似没有什么攻击性,哀婉极了。
燕照一词吐了半天:“……没有。”
她没有直视燕熙的眼睛,因为从前她确实是这么想得。
燕熙瞧她这副模样,却是缓缓地笑了:“姐姐,我不怪你的,因为我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笑着,眼眸中却泛起了泪花,在烛火的照映下晶莹透亮,她的整个人都被染上了一层光晕。
“我以为新城公主死了,原本待我冷淡的太后便会视我如同亲生女儿。这样,那冰冷的宫里,就算没有燕朝,陆婉,燕回,燕照,似乎也没有那么寒冷。”
燕熙一个一个叫着天策府上所有人的名字,声音轻缓,却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捏在了燕照的心上。
燕熙继续道:“可是呢?天下众人,谁又知道这慈眉善目的太后原来是一个杀女的毒妇,她确实将对新城公主的爱都交予了我,可是她却又将杀害亲女的心疾付诸在我的身上,对我动则打骂。”
燕照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她的嘴微张,显然不知道这些年燕熙原来瘦了那么多苦,她喃喃开口:“对不起,我不知……”
燕熙摇了摇头,眸中泪光闪烁:“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燕照未应,她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渴望爱的姑娘在尘世里挣扎,她以为自己的亲生父母逝去了,只要努力,便一定能得养母的另眼相待,没想到养母却为了家族的利益,将她嫁给了一个族中男子,那男子惮其身份,先是相敬如宾了一阵子,之后便是非打即骂,这样的日子一过七年,后来终有一位以为可以拉她出深渊的男子出现了,结果那人当上了帝王,却对她弃若敝履,尽作脚下之泥,你说换做是你为那位姑娘,你又会如何?”
“自然……报仇雪恨。”燕照虽不知里头这人说的是谁,但燕熙说的却字字泣血,叫燕照也忍不住揪起心来。
“阿姐。”燕熙的声音虚无缥缈,“你相信人有转世吗?”
燕照并不蠢钝,她先是听闻燕熙那么说,这桩桩件件都能与她对应起来,而今又闻转世这样的词,叫她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燕熙却点了点头:“那便是我,前世差点做了皇后,却又没做的了皇后的可怜女子。”
转世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燕照的承受范围。
她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
像她这样战场上厮杀的人,是最不信鬼神与转世之说的,可燕熙言之凿凿,她也以为,燕熙不会骗她。
若这是她前世所遭受的一切,燕照不知该如何面对燕熙。
换句话来说,燕熙是为了天策府,为了她与燕回入宫的,若没有燕熙在宫中受苦,又如何有她与燕回承欢在父母膝下呢?
这样的燕熙,她又怎么去怀疑是她杀害了陆老太君呢?
燕熙见燕照的神情有所松动,她的眸光闪了闪。
燕照轻声问道:“外祖母她……”
燕熙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你还记得我平州军营里我被耶律能掳走的事情吗?是他对我阴魂不散,甚至在害了外祖母之后,还特地告诉我这个消息,叫我伤心欲绝。”
燕照像是信了,这种事情耶律能不是做不出来。
燕熙暗自松了一口气,泪眼朦胧。
燕照却没有忘记她最初来的目的,虽然被燕熙口中的事情震得脑子发昏,她问道:“耶律能说父亲母亲兄长之死与帝王有关,你既活过一世,可知?”
燕熙没想到,在知道自己是重生的时候,燕照想得不是去问前世自己最后是什么下场,而是先问了亲人之死。
她略微低下眸,燕照确实对这件事情执念很深。
她似是很艰难道:“确实与皇帝有关系,只是再深一些我却是不知道了,这还是我死之前,羲宁踏着我的身子对我说的。”
燕照虽然对羲宁做了最后的皇帝而感到惊讶,可更为震撼的却是,在燕熙的口中听到了父兄以及母亲死亡的真相。
她忙忙碌碌为天朝皇帝鞍前马后,没成想最终得仇人竟近在咫尺,而她却丝毫无所感?
燕照张着嘴,根本合不拢,整个身子颤抖了起来。
父亲!这就是你一生所忠的君!是他害死了你!
燕照的眼角留下了眼泪,手中拳头握紧。
燕熙看着,垂首不言。
本来这件事情她打算一辈子瞒着燕照的,等着她的计谋覆了皇权,再做相告,而今为了摆脱与耶律能的关系,不得不据实以告。
她上前将燕照拢在了怀中,眼眸却深沉下来。
素白衣裙的姑娘青黑着眼圈,嘴角却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来。
这一世啊,一个都别想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