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六月,穿过山林的清风却极为凉爽。雨水淌落山间的小涧,清脆水声与山间的鸟鸣相和。
从阴翳下挪出的两个黑色影子一长一短,短的那个一蹦一跳,像是个晃晃悠悠的水桶。
“好端端的,你去招惹那蛇做什么?”没有说“该”与“不该”,这是许仙仙最不反感的提问方式。
许祁敬又道:“万事万物皆有因果,你历来活泼好动,又净爱惹——沾惹是非,走个路没招没惹的还要去踹两脚树、逗两只蜜蜂。这般——”
微风一吹,女孩头顶的发旋上便飞起几根乱发,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在阳光下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小女孩对他笑了两下,突然“呜”地叫了一声,两只手熟练地把已经有些松散的发髻拆开,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垂散开,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向前疯跑起来。
青莲色的裙摆被风吹得像朵巨大的花朵,活泼的小精灵在林间穿梭,银铃般的笑声让少年瞬间失去所有脾气,就连那些困在心间的烦扰也像是忽然远了。
气质清冷的少年忽然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下,不复平日的严肃板正,表情渐渐放松,像是回归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但那宠爱而略带担忧的目光中,又仿佛隐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
多亏了大财主顾引的坚持和数十个杂役奴仆的努力,长满荒草的鬼屋被清理得整洁干净,渐渐被还原出素雅清幽的原貌。
偌大的庭院中,除了四五个打扫着看不见的灰尘的侍从,就只有坐在一张大方石桌前的两个少年少女。
许仙仙显然相当不适应边上站了个人,但洛亦泽除了“潜心静养”外成日无事,再加之被顾前辈叮嘱这几日不许离开乐游原,整个人闲得慌。
好在小丫头闲不住,每天上午围着宅子跑一圈就站在池边练刀,偶尔和他过上两招,午饭过后又开始读书练字,画画符咒什么的。
总之没什么外人,庭院里采光好,她便在庭院里做这些事情。洛亦泽在边上看着,越看越好奇,东问问西问问。洛亦泽长了副世家子弟的清贵样貌,对外人也冷淡,也不知为何在她面前话还挺多,许仙仙一边硬着头皮一一解答,一边期待着齐炀什么时候能来给她任务。
小狼毫偏硬,笔锋也利,少女的手腕向上略抬,竖笔回转收尾,在白纸上落下水滴状的结尾。
少年充满惊喜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至宝似的把脑袋侧着放到石桌上,让她和自己对视:“小丫头,你头上有两个旋儿。”
许仙仙的手一抖,垂露下方拖出一笔竹叶尖似的笔画。
“小洛哥,我画符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说话。”少女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许仙仙刚洗了头发还没干,像只水鬼似的披散着一头乌发,长发一直垂到膝盖的位置,发梢还稍稍滴着水。
洛亦泽不知道是听了还是没听,在许仙仙心痛地拿出另一张符纸后,认真道:“女孩子头发长,如果不弄干的话,以后会得头痛病的。”
许仙仙随意回复道:“男孩子的头发也很长,比如顾前辈那样的。”
乐游原宽阔平旷,又多有灵植生长,灵气极为充沛,再加上风景极好,可登高远眺,是个很不错的休养之地。
令顾引和洛亦泽都同样惊讶的是,她的身体具有惊人的恢复力,在药物的治疗下,伤口愈合只需要短暂的时间,就像是一台永远不知疲倦的机器。
日日无事,许仙仙反倒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区区凝气,很难以气御物,这也意味着她在打斗中或许会吃亏,尤其像那日的暗器,细如牛毛的毒针,谁能想到竟有高手可以在三丈开外射出。
之前她一直尝试着画出御物之符,不知道为何却效力甚微。许仙仙想着想着,不自觉就换了惯用的左手。
洛亦泽突然“咦”了一声,但没有说话,而是专注地看着她画符。
被那道视线注视近一盏茶的时间后,许仙仙终于忍无可忍,将御物符的最后一笔结尾,松了一口气后抬头:“小洛哥,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我不懂商鼎的文字,但你写得很漂亮。你挺厉害呀,习武又修灵,还通符术。”洛亦泽把目光在那张如印刷般工整规矩的符咒上逡巡了一会儿,忽然严肃,“我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情?”许仙仙把腰板直了直。
“你可以窥探他人的识海?就像之前对那个什么门主做的那样。”
洛亦泽心里打着盘算,他料定小丫头心思单纯,是不会拒绝她的。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见许仙仙困惑地摇了摇头,有些抱歉道:“我不会那样的法术,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许仙仙干巴巴地解释道:“若是普通人倒还有可能些,但每个修士的识海都是智慧蕴藏之地,周围都竖着高高的城墙,防御意识极强。若是强行将意识探入,就像是要翻越那道城墙,是很困难的事情。即使对方同意,但下意识也还是会呈现出防备,因此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洛亦泽想了想,撑着下巴打量她:“那你……是骗人的?”
小丫头咧嘴一笑:“许旭州他说过,只要能达到目的,中间不论如何曲折都只是手段罢了。但若是不能达到目的,再曲折也是白搭。”
她想了想,补充道:“我爹,我父王。”
洛亦泽依旧好奇:“那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池中跃起一股细小的水流,将笔尖冲刷干净的同时悬浮在空中,细小的水珠半是透明半是浸了墨色,没有再回到水池中。
晾干的符纸和其他多余的空白符纸收入储物袋中,少女控制着水流,在离石桌有一段距离的空气中写写画画。
“这是幻术。”许仙仙随手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形,中间用一条直线分开,将圆形分为两半。
“幻术?”
“如果说把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分为真的和假的,那可能不太好解释。但你可以认为,幻术就是幻术师想让你看见的东西和想让你认为的事情。就像是这个圆的两半。”
“比起听说,大多数人都会更加相信自己眼前所看见的东西,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