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破军上任司天监监监以来,时常出入玉溪镜地,方才体悟到,马成霄造化至深。
破军心说,天梯是断了不假,可马成霄却是真仙人。难怪四界地灵之中,只有他一个能靠着凡骨几回突破瓶颈,修至大成,又在唐大人手下保住了命魂,得以继续转生。
可惜马成霄有情,有欲。
入了轮回,即便是地灵,与一个凡人也无甚分别,生让七情六欲,凡尘俗事绊住了腿脚。心软之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一如马成霄,一如吴明辅,也如面前这个年轻人。
心软,情欲,皆是凡人的致命弱点。
此时此刻,在他看来,自己便抓住了宋延一处致命弱点。
宝刀有瑕,叫人扼腕,但他真舍不得,因为一点瑕疵舍弃了宋延。他若能为他所用,岂止是大梁,中州大地将来都会是吴越天下。
太子殿下醒来若是见到四海朝圣的景象,心中必是欢喜的。
想到这里,破军精神一振。
这种真实情绪,令他仿佛回到少年时,回到他还存活在自己躯体内的时刻。
彼时,他是吴越人人敬畏的少年国师,天资纵横,何等衿贵。
他是国师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师。
举国奉他为天神,万民视他与坐卧云端仙人一般。国主见他,尚需礼敬。
他的国春色撩人,不似苦寒北方,春日也来得早,国师堂前栽种着一片浓艳桃林,那是吴越最好的花种,太子府上最擅莳花的门客以先汉遗下的旧花种子融合国师堂秘术培育出来的。
春日绽放时霞光映照,环伺国堂,如同天边偷来的一汪绯云。
春风拂来,落下一片两片,极美。
比国莲更美。
他与殿下在桃树下对饮,小公主在旁边跑边笑。
一百多年,竟这样长,长到破军几乎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
他割裂了记忆,割裂了自己。熟悉又陌生,回想起少年时光仿佛是前世发生之事。
春日桃花浪漫的国师堂已不复存在,堂前桃林伐去,改做一家酒肆,背临官道,大梁的官道。再无树下意气风发少年郎,再无太子殿下、益昌公主。
天不长眼。
紫微天星不护他的殿下,天轨不护他的国!反而垂青一个能被一碗鱼汤吓得狂病发作的大梁人!
这一百多年来,他彷徨无助过,愤恨愧则过,若没有唐大人的指引,也许他坚持不到今时今日。
一百多年,不断寄生,每一次寄生,他的元灵就会破碎几分。
寄生肉身能维持的时日跟着愈发减短,到后来,他不得不用青雀舫搜罗来的妖元填补,不得不将元息炼成魔心。
他如此落魄狼狈,不人不鬼,哪来还是曾经那个尊贵非常的少年国师,少年心事恍然如一场大梦。过去是梦,眼下是梦,他只是被夹在梦与梦缝隙一株老树。
几息之间,破军的脑子生出万千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