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走了以后,天黑了爹让我睡觉,但是我还没怎么睡着就听到说话声,隐约看到有个很高的叔叔来找他。”宝儿小手揩了揩眼泪,脸颊红扑扑的,“后来爹把我叫醒,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却把我扔到了这里。他说我不能再回家,也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家在哪里。姐姐,我爹为什么不要我了?”
碧凝轻叹一声,指尖轻轻拂过宝儿的发,那辫子已经散了些:“宝儿,你爹一定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他不会不要你。你仔细想想,那个叔叔有什么特征吗?”
宝儿渐渐止了哭声,很努力地回想着,半晌才道:“他穿的衣裳,和那天抓我爹的人很像,但是……似乎还要好些。”
碧凝略一思忖,能穿军装的,想必仍是镇守府的人。既然服制比起普通军士要好,看来陆笵确实看重此事。福缘巷与宝儿爹之间究竟能有什么联系呢?
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宝儿所经历的变故实则是一种保护,她的父亲预料到自己将要涉身险境,而给他唯一的女儿寻找一个安全的庇护之地。那么他自己,要去做什么,才值得这样匆忙地将宝儿送走呢?
“宝儿,你听清了你爹和那个叔叔的谈话吗?”碧凝接着问。
宝儿摇了摇头:“姐姐,他们在靠外间说话,我没听太清……只是好像说起了海关、洋土豆……”风干的泪痕印刻在脸上,“可是土豆不是咱们地里就能种吗?”
碧凝听着却心里一惊,宝儿所听到的,恐怕是洋土。不过是以她的年纪,并不知道这些。那么这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陆笵在榕树下曾对她说过,福缘巷那奢靡之地里供的全是洋土。
姚碧凝尽力安慰着宝儿,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再三保证她爹绝没有弃她于不顾,并叮嘱她切不可将今日所说的事情透露出一丝半点。宝儿眸子里虽仍有困惑,但她毕竟是个早熟懂事的孩子,郑重地点了头。
后来如往常一般和吕雁筠带着孩子们一起在园子里嬉戏玩耍,宝儿也融入其中。碧凝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波澜起伏。
方才宝儿提及海关,那正是乔舒易职责所在。姚碧凝自然明白,洋土要流通到沪上,只有私货和海关两个途径。陆笵既然将目光瞄准了海关,不可能毫无依据,那么这件事会不会将舒易牵扯进来呢?
碧凝转念一想,舒易并不能在海关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说到底洋人才是真正说了算的。但是要找到蛛丝马迹,似乎还是得从海关着手。
如果说之前她还在犹疑要不要遵从陆笵的提醒,现在却已经没有任何举棋不定。她想要知道,也必须知道,舒易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此日水域辽阔平静,日光下泛着金色光泽,航船行于其中,远望却只如一粒粒微尘。碧凝自育英堂告别阮娘和雁筠,便拦了辆黄包车来到海关大楼。她在路上买了份林记的红豆酥,这是舒易从前最喜欢的。
白色的穹顶建筑屹立在无垠水畔,颇有一种气吞山河的壮阔。可惜这种壮阔,还并不完全掌握在国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