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碧凝走下楼梯时,见到的已然是父亲离开的背影,他的脊背一如往日挺直,但步履显然有些匆忙。碧凝急急地想要追上去,无奈脚下阶梯太多,皮质的软底拖鞋趿拉着跑不快,待她赶到雕花铁门处时,父亲乘坐的车子已然驶离。
晓薇从后面追过来,从不远处的枝叶后探出头来,桃花色的发绳跑松了半截,手里拾起方才碧凝经过时不慎遗落的珍珠腕钏:“小姐,你这一路着急的,怎么了呀?”
“晓薇,你知道父亲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就出门了吗?”姚碧凝的气息有些不稳,边喘气边道。
晓薇支颐想了想,回道:“我记得陈妈取了报纸进书房后,老爷好像就不大痛快,当时门没关,我依稀听到了两句。这过了没多久,老爷就出门去了。”
“什么报纸?”姚碧凝心知不好,转身往回走,她必须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晓薇不明所以,又加快脚步跟上,继续说:“小姐,你别着急,问问陈妈就都知道了。”
报纸是在废纸篓里找到的,已经被撕成了不规则的块状,陈妈原本不想给碧凝看,但知道拗不过她的脾气,还是帮着拼贴完整。
新闻标题映入眼帘,加之昨日在海关中与陆笵、乔舒易的谈话,碧凝不用多加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因由。
原以为是天降神兵,却成了引狼入室,林潜当真是位人物。
民丰银行位于租界区,清晨的道路原本该显得宽敞明亮,平日里这个时间不过零星几个行人。但今日格外不同,民丰银行雕花柱的门庭外,人群水泄不通。
西装革履的精英抛弃了一贯的做派,也跟随着身旁嗓门尖细的太太们一起,完全不顾形象也面目扭曲地高声叫嚷着。他们的诉求无比一致,三教九流的民众难能可贵地达成了共识,他们需要民丰即刻兑付他们手里的票券,把真金白银的钱币装回自己的腰包。
人们在金钱方面总是格外理智,无论民丰银行遇到怎样的情况,都不该由他们来承担这其中可能的风险。
姚秉怀站在办公室的窗边,透过天鹅绒窗帘的缝隙看向楼下乌泱泱的人群。他第一次如此狼狈,连窗帘都没法打开。不是他缺乏正大光明面对一切的勇气,而是一旦露面,被楼下任何一人捕捉到他的身影,就连抽身出来处理事情的可能性都会被剥夺。
“姚先生,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了,应该都是看了今早的报纸,怕存在银行的钱出现变故,都提前来要求兑付。”经理推了推眼镜,一脸愁容,“现在即便我们解释,在这个风口浪尖,他们也不会相信。”
姚秉怀按了按太阳穴,问道:“我们目前账面上能够开支的钱,如果进行兑付,能够支撑多久?”
“姚先生,我们不能开这个口啊。且不说目前账面上的资金大都允诺了项目的款额,一旦兑付起来,就算我们人为降低窗口的办事效率,最多能撑半天……”经理不赞成进行兑付,即便掏空目前所有的账面流动资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姚秉怀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古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银行业的兴盛全赖于民众的信任,如果陷于绝境也必然是出自民众的恐惧。如果我们迟迟不开门回应,就会坐实报纸上妄加揣测的谣言。半天之内,我们得找到澄清的关键。”